王尤 : 梦·碑·纪
“人物随访”聚焦于当代雕塑领域中青年艺术家的个展,具有实验性的群展,著名艺术家的大型美术馆个展以及 相关的策展人、学术总监,还有实验性的艺术团体和独立空间的负责人等。
作为“云雕塑”的一个深度访谈栏目,坚持三个基本原则:一 现场性――在中青年雕塑家展览现场或工作室,以视频形式采访艺术家;二 艺术家角度――基金会志愿者艺术家作为记者和编辑面对面采访;三 基于雕塑的视野――关注从三维空间出发的雕塑、装置及身体等相关展览与事件的发生。
编者按:
2021年4月26日在北京现代汽车文化中心开幕了由HyundaiBluePrizeArt+Tech2021年度艺术大奖获奖者王尤策划的“梦·碑·纪”群展。
人类各民族传统文明都有自己的宇宙论。在其中,宇宙成为该民族文明中覆盖性的命运所系,因此也是最神圣的文化根据。只是几百年来的现代化文明,将宇宙与人类的关系工具化为所谓“天文物理”,成为人类将要去征服的对象。
马斯克与中国争相以太空作为表演的舞台,使得策展人王尤开始对“太空”持续专注,并找到了自己独特的入口―借助中国传统文本与女性个体“情感化”梦境。于是就有了“太空(宇宙)与艺术”话题的提出,探讨以艺术想象将科学技术及其背后的天文物理符号化的可能性。
展览现场古画、火箭发动机和当代艺术作品的并置;中国园林般移步换景,同时又如太空般沉浸式的暗黑空间;不同国籍、信仰的艺术家的参与;共同构成当下时空中的想象力集锦。
疫情使世界退回到最小单位家庭中,但想象遥远太空的角度,可以是多样的。如何探讨人类和宇宙之间的关系,则可以落实到我们身边的细微事物。这次展览,为观众提供了一个多重时空并置的现场。
“云雕塑”艺术记者在展览现场随访了策展人王尤,线上随访了参展艺术家沈少民和刘昕,以下详细内容经与谈人校对和授权,在此与大家分享。
展览海报,2021,图片由策展人提供
Q:云雕塑
A:王尤
Q:这次展览主题“梦·碑·纪”的含义?
A:事实上这次展览之所以叫做“梦·碑·纪”,来自于展览三个章节的关键字,也就是“寻梦而去”里面的“梦”,“至碑一处”里面的“碑”,以及“归而得纪”里面的“纪”。“梦”跟整个故事起承转合相关,也与我个人的“梦”相关,“碑”引申的新的含义,带有一些起启迪和启发,最后“纪”为了唤醒更多的反思。
第一稿展览方案概念图,2020,图片由策展人提供
Q:这次展览的参观动线和展厅的空间形成了怎样的关系?是如何展现展览主题的?
A:大家在看到这次展览的时候,可能最直观的感觉是我把整个展览的动线设计成了一个曲折的,用这种软质的、半透明的帘幕来建造的结构。
确实有多方面的考虑:首先是跟“八月乘槎”的故事里面,所谓“乘槎泛海上天河”的这种与水和流动之感相关的、感受契合的;另外就是整个展览的溯源―我小的时候做的一个梦。所以当我想要去表达这种梦幻之感的时候,我选择了一种半透明的材料,在与光配合的时候,它会有隐隐绰绰的感觉。
说到更为深刻的层次,展览动线其实是一个“去”,一个“回”,是一个循环。通过这个魏晋时期的“八月乘槎”的故事,从它所映照的当时魏晋时期的这些多元的文化思想潮流,特别是道学的影响之下,去回溯我们东方,或者说中国最根源的哲学思想文化。很重要的一部分就是《易经》的体现,比如“阴阳”、“天人合一”等等的概念。
Q:此次展览选择的作品交叉点是什么,你是如何搭建不同国籍艺术家之间对话与博弈的空间?
A:这是一个非常好的问题,可以引发我对整个策划,比较特别的一些考虑。首先参与展览的8位艺术家中,有两位中国籍以及一位华裔艺术家,其他的是来自于德国,西班牙、美国、日本以及俄罗斯等。事实上我在选择艺术家的时候,对于艺术家的国籍以及他的生活经验,以及背后吸收到的不同角度的文化溯源都是有考虑的。
因为这个展览要表现的是“太空”,这个“太空”又有别于科普的太空。我想在这个“太空”里面呼唤的是一种人和宇宙之间共生、共存的关系。所以说我们需要有更多样的语境,多样的创作来源,去彰显我们人类共同体在讨论这些问题的时候,我们的看法。所以这些艺术家不同的面貌和文化来源,就代表了更多元化的,作为人类个体与宇宙,和宇宙整个环境之间相互关系的状况。
展览现场,2021,图片由策展人提供
另外一个程度就是其实每一位艺术家,跟其他的艺术家的作品之间都有很多的关联。比如说我们最后的一件作品就是安东·维多克的《宇宙公民》。因为《宇宙公民》是跟日本的一些文化直接相关,并且是在日本拍摄的一件宇宙主义的电影作品。作为展览的终点,当大家从出口出来的时候,发现又回到了展览的起点。在展览的起点是另一位日本艺术家久保田晃弘,他的“艺术卫星”。而事实上就是在这里有共同的日本文化所构成的链接。久保田晃弘老师的第二个艺术卫星叫做《深空业余游吟诗人的挑战》,他把这个“艺术卫星”比做成了一个在太空不停去游吟诗歌的一个诗人,这件作品又与沈少民老师的《太空计划》构成了呼应。一个是在太空吟诵诗歌,一个是非常具有诗意的表达。事实上在整个展览里面有非常多的诸如此类的互相的呼应,以及在策展结构上面的对应。其实我们作品里面的每一位艺术家,他们虽然站在自己不同的出发点,其实还是在关照地球其他角落正在发生的事情。
其实还有一部分因素是我在选择艺术家的时候,艺术家的这些作品,跟“八月乘槎”,以及我自己的这个梦都是互相解码的过程。我在去解释我这个梦,我在研究这个梦是为什么产生,然后为什么停止的过程中,我就势必无法逃避,对自我内心的不断地下潜,无法逃避我的身份和民族性的问题。
所以其实在展览的后半程,特意选择了铁木尔·斯琴以及琴嘎老师的作品,在某种程度上也代表了我个人。所以综上所述去选择这些多维文化或者说不同国籍的艺术家,分别是有多方面的考虑在的。
Q:你的策展实践是沿着哪条线展开的?当下讨论艺术与科技关系的展览很多,你的策展理念有什么独特之处?
A:这个展览我经常把它比作是一个复合的图层,一个是因为自己的梦是整个展览的一个溯源,一个是因为我选取了这个“八月乘槎”的魏晋时期的故事,并且把它划成划分成了三个章节,像一个天河之旅一样,带着观众以故事的情境进行漫游。
左:铁木尔·斯琴《新和平偶然性圣坛》2018,3D打印雕塑、综合材料,125×116×111㎝(3D打印雕塑)、尺寸可变(其它材料),图片由艺术家和磨金石画廊提供
右:琴嘎《信仰》2019,镀银锻铜吊灯雕塑、酥油,258×258×239㎝,图片由艺术家和当代唐人艺术中心提供
包括最终我想要向大家去发问或者说去引导的方向。可能大家会体察出来我们在这个展览的前半程,更多的作品都是与空间科技或者说航天科技直接相关,或者基于这些科技实现的一些艺术作品。后半程其实更多的是回归到了一种艺术家通过他们的作品,带着我们去思考我们作为一个生命的个体与自然以及与宇宙的关系。其实在这个关系里面,更多的探讨的是对我们个人状态的重新的审视。
其实我自己并不把这个展览作为艺术科技展,但奖项的设置,事实是基于艺术与科技之间的关系进行探讨的。
事实上从个人的角度出发,我认为从古至今,艺术和科技是从来没有断裂,也从来没有独立分开存在过的一个状态。但是当我们立足于目前的科技现状,如果深入去考虑的话,科学和科技的概念其实来源于西方传统的哲学语境里面,并不是在中国的哲学观里面或者思想体系之下。
我们怎么站立在如今的这个科技现状里面去反思我们自己的文化根源,我们自己的思想体系,是一个非常值得重视的问题。同时在探讨这些问题的时候,我们怎么能够发现目前科技带给我们的更多的是困境和失衡,更多的是带给我们一些非健康、非可循环的生存方式。这个也是我的希望通过这个太空的展览,或者说整个起承转合,有去有回,循环往复的作品的策展逻辑,最终能够让大家去反思的。
所以其实从形式上,从内容上,从最终我希望整个展览可以给大家提供的启发的土壤上面,我能够呈现的是一些比较独特的方式,能够给展览以不同层次的,像是让大家在品尝一块儿味道丰富的蛋糕一样的体验的感觉。
Q:云雕塑
A:沈少民
Q:请谈谈参展作品《太空计划》用手稿的方式呈现的缘由?
A:我这次参展的作品是几年以前做的一个方案,期间我也做过一个就是用火箭残骸做的作品,很多人也看过,也参加过很多双年展。本来是这件作品参加这个展览,我觉得是比较合适的,但是这个作品被收藏了,所以我就拿了之前做的一个和太空相关的方案。
这个方案本来就叫《太空计划》。“神九”发射之前,航天部请了三个艺术家,其中包括我,想把这个太空舱里面改造一下,做的艺术点、浪漫一些。然后我就给他们做了一个方案,就是在这个太空舱里面放了9只风筝,中国传统风筝。为什么放风筝?其实我还做了功课,就是美国华盛顿的航天博物馆,在大厅墙壁上挂着一只中国风筝,然后下面有一行字:“人类最早的飞行器”。
人类最早的飞行器是中国风筝,然后我就查这个风筝的历史,然后就做了这样一个方案。
如果大家看展览的话,就会很清楚整个中国风筝的发展史、来龙去脉、跟航天的关系,所以做了这样的一个方案。
当时对于风筝有一个强制规定,像竹子一类的硬质材料都不能用。我们就选择了中国的绢,比较薄很轻。因为它重量也有限制,所以用中国的传统的纸绳,用浆糊浆里面它就比较坚挺,做那个风筝的外边,这样它就能把整个形塑造出来。因为太空舱是失重状态,它会自然的在这儿飘起来,这是一件作品。
他们当时很喜欢这个作品,虽然没有在太空舱里边放飞,但是后来他们跟我说能不能做另外一个方案。当有一天宇航员登月的时候给我们做个方案,然后我就做了这次展览的这件作品《太空计划》。就是当宇航员登月的时候,因为月球是1/6的引力,这个风筝你稍微给它一点助力,它就会漂浮很久,我觉得是一件非常浪漫的事儿,让全世界都能看到中国人的这种浪漫情怀。
我们这次展出的实际就是一个手稿,什么时候能实施这个作品,我还不知道,我希望有机会能把这个作品实施。
沈少民《太空计划》2012,风筝、手稿,21张A4纸、75×72㎝(风筝),图片由策展人提供
Q:云雕塑
A:刘昕
Q:作为参展艺术家,你如何看待这次展览的主题?
A:这次“梦·碑·纪”的展览似乎在一个很有意思的时间点,好像在中国航天的爆发时刻一样。包括昨天我才看了神州12号的发射直播,所以这个展览当中所提到的,关于航空历史以及宇宙科技等等的问题,已经有一个很好的社会基础,在这个时间点。但它同时又更多的在文化和精神层面上去关注了宇宙观的不同的叙事和可能性。
对我来讲宇宙观它不是唯一的。在脱离这个作品当中,我对有机的、传统的身体有一些怀疑。所以这个创作里呢,我认为我们的躯体是不适合离开地球的,尤其是当面对长时间跨越星际的旅程。所以我制作了一个无机的、机械体的替身,它没有四肢,但是可以射出丝线,像蜘蛛织网一样在失重的空间里运动。同时我在它的顶端放了我的一个智齿,作为我的替身,这个雕塑它离开了地球,在2019年的5月超越了卡门线,进入到了外太空的空间,完成了一段表演之后又落回了地表。这是一个非常个人的里程,有外向超越的过程,也有一个回归的结局。
在这个作品里,我希望跟其他艺术家的宇宙思考进行一个对话,包括前苏联俄罗斯的不朽、不死宇宙观,以及游牧文化当中对大地的、灵性的思考。
Q:拥有精密工程学与机械学、媒体等多学科的学习背景,对你而言创作意味着什么?
A:因为我有传统的科学教育的背景,所以很多时候,会被问到学理工科为什么会变成艺术家,或者是说有理工科背景的艺术家,在创作上是否有些不同?但我是反对这种潜意识的划分,因为我们的教育体制的文理分化本身,是将个体训练成为社会不同工种里的一颗颗螺丝,所以这种分化它是反人性的。我们可以有不同的知识体系,有逻辑的、辩证的,有感知的、体验的,它们都是理解世界的方式。
艺术于我,或是说成为一名艺术家,是因为艺术行业它本身的创作自由给了我一些额外的许可,它让我可以去做所有我感兴趣的事情。我可以拍电影,可以做雕塑,也可以设计一个载荷去太空空间站,研究人工智能、研究脑科学。所以在这个过程当中,尽我所能的去享受这个行业的红利和世界里所有的选择。所以为什么做艺术?是因为创作自由,那如果没有创作自由,也就不用做艺术了。
时间:2021年5月31日
【完】
关于策展人
沈少民,当代艺术家,现生活﹑工作于中国北京、深圳和澳大利亚悉尼。擅长多领域、跨媒介创作,作品涵盖装置、影像、纪录片、观念绘画、诗歌、互动公共艺术等。参加过诸多有影响力的国际展览:深港城市建筑双城双年展(2019);香港巴塞尔公共项目“艺聚空间”(2017);釜山双年展(2016、2012);首届基辅双年展(2012);广州三年展(2012、2005);上海双年展(2012);悉尼双年展(2010);利物浦双年展(2006)等。近年大型个展《这里没有问题》广州红专厂当代艺术馆(2015)。拍摄纪录片《我是中国人》《一个人的寺庙》等;深圳市民中心国际艺术家版灯光秀总导演;深圳大学本原设计研究中心新媒体公共艺术研究所主任;作品被国内外诸多知名艺术馆、大学、基金会及私人收藏。
刘昕,1991年生于新疆,毕业于清华大学精密仪器与机械学专业,在罗德岛设计学院获得纯艺术硕士学位,在麻省理工媒体实验室获得硕士学位。艺术家和工程师,作品形式包含表演,器械,装置,科学实验和学术论文。在她的实践里,体验亦实验 —— 在后形而上的世界里,测量个体,社会和技术之间的距离和张力。最近的研究集中在:垂直空间,地外探索和宇宙代谢。作品曾在奥地利电子艺术节(2017-2020),余德耀美术馆(2020),圣丹斯电影节(2017,2020),翠贝卡电影节(2017),波士顿美术馆(2016,2017),北京民生美术馆(2017.2018),中央美术学院美术馆(2018),OCAT上海(2015)等机构展出,目前担任麻省理工学院媒体实验室太空探索计划的艺术策展人,也是纽约新美术馆与Onassis基金会联合创办的ONX studio成员。曾获得X美术馆三年展奖,福布斯30 under 30 亚洲区及中国区名单,欧洲人工智能协会与奥地利电子艺术节首届合作奖金,纽约Museum of Arts and Design的Van Lier奖金等。
排版:郑彭艺
采访:蔡雅玲
编辑:邓淇
责编:蔡雅玲
审校:琴嘎
资料提供:王尤
致谢:当代唐人艺术中心、魔金石空间、i-Space、SETI、ARTSAT.JP
邮箱:safyun@qq.com
*以上所有图片、文字、视频素材,由受访人和机构惠允和授权使用,未经基金会授权不得转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