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不闭园—颜石林个展
“人物随访”聚焦于当代雕塑领域中青年艺术家的个展,具有实验性的群展,著名艺术家的大型美术馆个展以及 相关的策展人、学术总监,还有实验性的艺术团体和独立空间的负责人等。
作为“云雕塑”的一个深度访谈栏目,坚持三个基本原则:一 现场性――在中青年雕塑家展览现场或工作室,以视频形式采访艺术家;二 艺术家角度――基金会志愿者艺术家作为记者和编辑面对面采访;三 基于雕塑的视野――关注从三维空间出发的雕塑、装置及身体等相关展览与事件的发生。
编者按:
2020年10月17日,颜石林在北京今格空间“永不闭园”个展开幕。颜石林接受过严格的学院派雕塑技法训练,对写实主义的图像和叙事性的使用也驾轻就熟,这些都体现在他前些年卡通风格的雕塑中。然而这些“惯性”都成为他后来想要对抗的目标。颜石林从使用一些“条状物”和非传统雕塑材料出发去打破以往经验对他的束缚,后来接触到的VR技术又帮助他在虚拟空间中解放了雕塑的物质性,虽然这不是他的最终目标,但是在经过了一系列尝试并将雕塑的“信息”重新转化到现实空间的时候,颜石林的“对抗”终于克服了“惯性”的阻力,脱胎出一套新的雕塑视觉语言。
11月18日,“云雕塑”艺术记者在展览现场,对艺术家颜石林和策展人冯兮进行了随访,以下详细内容经与谈人校对和授权,在此与大家分享。
展览海报,图片由今格空间提供
Q:云雕塑
A:颜石林
Q:你是怎么处理这次展览的场地空间的?
A:我这次展览有一些情景搭建,用了铁门、喷泉水池,做了这样一个日常公园场所的场景,用来为这个空间划分和处理。这个铁门是情景带入,有屏风的作用,会透过去看到所有的东西,这是我想要的。第二个是我想要展览能够“活”起来,“活”起来的方式可能会有声音,可能会有真的流动的东西,正好契合了我要做一个喷泉的想法。
展览现场,2020,图片由艺术家和今格空间提供
Q:你是怎么走到打破“雕像”这一步的?
A:(2014年)那个时候拿了很多作品,摆完之后我一看,首先龙美术馆这个空间非常大,对作品的要求非常高。其次一看我自己的作品,我觉得好像这个系列应该结束了,我已经看到天花板在哪儿了。另外一个角度是对我来说已经没有挑战性了,就从那个时候开始变的。
中间有过一次,是16年“WWW”(三个为什么)的展览。那次从表面上、手法上开始变,就是我先不做那么精致了,用手,不用任何以前的工具,就像小孩一样瞎捏,但还是在一个很可控的范围里面,只是表面上获得一点东西,实际上很不够。当然那个时候也开始用材料试验,比如泥土质感的材料,比如说树枝、木头。那个展览之后我觉得不行,还是很表面,就开始把形破了。之前是破表皮,后来开始破形。我家里有很多一桌子一桌子的小稿,做成一段一段的,都打破了,条段化、团块化、肢解后再做。还是以人为本,习惯地去挑战这一部分,包括后来院子里种出来一二十个条状的南瓜,这也是我要的。我在工作室把它们翻成泡沫材料的,一个翻好几个,用那些拼凑成了很多条状人物。其实有可辨性,还是做人物,做身体的搭建。
颜石林《巨人和孩子们在一起的时光》2020,铸铝、石砖、水泥等,尺寸可变,图片由艺术家和今格空间提供
包括后来用泥巴做成条状的,做了很多。还有用包水管的软管加上金属钢筋什么的,也拿来做条状,做人的结构,也做了不少,后来就喜欢上条状了。再加上冬天工作室不让我们烧煤,这么冷摆弄泥巴会结冰,就想着用电脑解决一些问题也挺好的。后来一个外国朋友,是百子湾那边国际学校的老师,他说我有一(VR)软件推荐给你。我之前也学过别的软件,那些和我想的不一样。这个软件就是这种条状的输出,“来得太好了”这种感觉,所以就用上了。用上之后也有人告诉我国外也有人用,我一看确实有很多人用,它材料的特性非常明显,工具特性就是简单的输出。输出形状分为三种:一种是圆的,一种是正方形的和三角形的,能用的只有圆的,所以就很自然地,一步一步地走到这个程度。
Q:本次展览的内核是什么?
A:首先我是情感推动的人,就是说我的情感发生的化学反应刺激我做事情,内容是附着在这上面的。
这个展览的内核体现在我跟自己以前很大的经验惯性、我接受的传统雕塑经验的对抗。但是实际上我觉得它是一个大的概念,很多东西我需要对抗,需要打破,需要做重新的架构,包括雕塑、和我理解的艺术,或者说我想对以前这么多年的经验重新梳理、延展,找一些不一样的方式打破经验惯性,同时也由于工具的使用,在这次展览里我想体现出由它引发自己的其它方面的思考,又转换到内核作品的表现上。
Q:这次展览的材料选择有什么特点?
A:我这一次其实运用两种材料,一种是3D打印光敏树脂的材料,另一种就是铝这个材料。先说一下光敏树脂这个材料,它其实是从3D虚拟空间里边转换数据之后打印成的、跟数据输出最接近的第一手材料。它是最好地体现了从虚拟空间转换到现实的物证或者是一个媒介。之后我又做了二次材料转换,在那个基础上用传统的方式再固化,就是把虚拟空间的东西搬到现实之后再用传统的方式又固化,用铸造的方式铸成了作品。
选择铝,可能是因为以前用铜多了,用伤了,感觉很油腻。情感基调上不够冷,我希望它比较偏冷一点,而且表面不可预期地会出现各种坑坑洼洼,是一个不完美的材料,但是有态度。
Q:VR工具给你的创作带来怎样的影响?
A:说到虚拟空间的话,其实当我进入那个空间的时候,它给我的感觉是一个很洁净、浩瀚、无边,既没有远方也没有未来的,没有生活烦恼,也没有病毒的空间,但是我觉得进入之后也有找不到自己的这种存在感。
我在里面稍微呆一会儿之后会觉得,虽然是在这样一个虚幻、浩瀚的空间里,有可能会被消失,但同时生活里边很多现实的东西也会蔓延出来了。我变得不那么关注这是一个虚拟空间,而是注意到我生活里的东西的蔓延。就像我生活里边的很多烦恼,我在对抗着很多东西,包括以前我作品里面想要重新打破并往前走的这种对抗,包括经验里我们一直以来对雕塑的理解和对艺术的理解,其实都变成了我们要去对抗的,像渺小的我在这个虚拟空间里跟它的对话,继而找到我自己的存在感一样。
另外一个方面,我的肢体在虚拟空间里的各种行动,很多时候是根据身体的直觉性在虚拟空间里面运动、记录。这像一种叙事一样,身体的叙事,在里面能看得到我有停顿、疑虑、思考、反复,可能还有焦虑的东西在,这种身体的直觉性的轨迹在里边呈现出来。其实我在虚拟空间里的这种占有和行动,也是我跟它的一种对抗,是我在这个空间里试图用自己的方式占有它。回过头来讲,就是我要去对抗一个大的概念是一样的。
对艺术家来说,VR只是一个工具。怎样用这个工具做自己的东西,或者说用这个工具带动什么样的思考,才是最重要的。就像我们去拿泥巴做雕塑的传统方式,无数人拿泥巴或者木头、石头去打石雕、木雕、做雕塑。但是要知道每个人做出来都不一样,每个人的出发点和他最终的目的地也不一样,它里边付诸的观念不一样,所以它只是一个材料,一个工具。像这个工具其实给我更大的思考在于我在虚拟空间里跟现实对照的关系,它让我在里面能找到很多我与现实对照下的情感推动和矛盾的对抗性。我在里面发现了另外一个自己,它能对抗之前很大的经验惯性,同时我需要在这个很大的阻力下重新架构一个新的东西,这个是工具的特殊性带给我对艺术的重新思考。
Q:疫情对你产生了什么影响?
A:疫情肯定是对我有推动的。因为我属于情感推动类型的艺术家,很多东西是在我的情绪发生反应变化之后决定对它的介入和思考,所以这次展览也用偏现实的一个话题―“永不闭园”,来回应疫情对我的影响和我作出的态度。
从另外一个角度来说,疫情也对我没有影响,因为我使用这个工具不需要出门。工作空间也发生了很大的变化,我就在那个小小的室内空间里边操作我的VR,同时我进入的是另一个很庞大的虚拟空间,不影响我的创作。
Q:云雕塑
A:冯兮
Q:为什么选择策划这个展览?
A:这个展览其实是从很久以前开始准备的,或者说不是因为这个展览而准备,而是在我和颜石林的交往过程中,看到颜石林有了一些变化而开始的。这个变化伴随他偶然地发现了一个工具而来,一个VR软件。之前,颜石林一直很苦恼自己被标签化的认知,就是他做雕塑一直以来是那样的,而返回到自己呢,他又觉得这是一个已经成了一种惯性的东西。就是他无论怎么去想创新或者变化,只要他手一碰泥,就开始有一个自然反应,就像一个孩子一出生就知道去吃奶,他对雕塑的手感已经完全跟身体融为一体了。这种东西对他来说肯定是好事,只要他继续生产一点问题都没有,而一旦想创新,就是成为了瓶颈或障碍。他无法逃离这种感觉,所以试图通过另外某种方式解决,但又找不到合适的方法。
一段时间里他想学3D软件,但是以他对电脑的熟悉程度和掌握能力,拿电脑去做雕塑的建模什么的并不顺利,直到有一个朋友跟他说VR软件可以瞎画,或者说玩游戏、看片都可以,他试了一下,发现这个完全打破了他以前的那种手感的问题。因为那个软件是受限的,只有一个喷笔,这个喷笔带给他相当于在画雕塑的感受,而不是在捏泥。他最开始进行了一种绘画状态的尝试,这是他多少年来都没有尝试过的东西。而这个绘画的不断堆砌、喷绘式地堆砌,能产生立体感的东西。他随后觉得那自己可以画一个雕塑,这样他就开始尝试这个方法。在尝试这个方法的过程中,我就发现其实我对雕塑本身有什么方法,或者如何用什么工具,是没什么概念的,我只看结果,或者说我看到结果感兴趣之后,才会了解他的路径和他的思考。就是因为看到他的尝试,我开始跟他聊他新的工作方法。尽管那时候还比较不成熟,但我看到一个艺术家希望改变的愿望,他确实已经身体力行地去做。这时候我就挺愿意跟这样的艺术家合作,而这种合作确实是没有目的的。当时并没有画廊或者机构,或者为下一个展览而准备,他的东西都是未知性的。当时我们俩就开始进入了一个工作状态,交流的状态。比如,当时他做出来的那个图像还没有打印出来任何东西,只能通过VR去观看。然后在一点一点推进的过程中,我们也发现了这个工具其实在国外也有不少人用过,或者在进行着使用,我们也考虑过这种工具的相似属性,但后来一想,工具跟笔一样,那大家总不能因为谁使了油画笔,别人就不能用油画笔再画油画了吧,已经几百年都这么过来了,所以就打消了顾虑。而且颜石林确实是随着他慢慢地掌握这种工具,开始回到对雕塑的理解,而不是像我看到的很多使用这个工具的艺术家,他们其实不是雕塑家,而是画家。他们用那个工具做一个或一些样本,草稿式的,然后再进行绘画。或者是把样本变成雕塑。他们本身并不是以雕塑者或者说一个雕塑家的视角、经验和审美来做,而颜石林完全不一样。就是在这个推进中,我们也尝试了找了一些机构和画廊,但是说实话,大家对做第一个吃螃蟹的人愿望不那么高,都想观望一下,毕竟我们也知道在这个时期,其实材料费等等各种问题,需要大的投入,是否能变现,是否能产出一些良好的结果都不清楚,所以大家都不愿意迈出这一步。最后是今格,在看到了颜石林发那个朋友圈之后主动联系,也很痛快地接受我作为策展人,我们俩才开始为了这个展览,在众多的作品中筛选和讨论。慢慢地从第一批、第二批到现在这个阶段,走了不少弯路,才有今天呈现的这个现场,“永不闭园”这个展览。
我觉得颜石林真的是不容易。我很能明白一个人能跳出原来的关系,跳出安全区,做这么一个不知未来的举措,需要挺大的勇气。我也挺佩服这个画廊的,能够陪着他赌这一把。我倒是不会在这个里头搭多大力,我也不会因此而受到什么伤害。因为我相信颜石林,而且我们俩还有未来的很多计划,希望能够做出更多更让大家觉得让他跳出以前的那种认知的方案或计划,当然这个都是命运啊,不知道能不能实现。
Q:你怎么看待策展人和艺术家在展览里的关系?
A:前几天王澈(策展人)发了一个录音,题目是叫做陪伴式策展。我觉得王澈做得很好,但是可能陪伴不只是他一个人在做,我也觉得我和艺术家的关系也是这种关系,但是这种关系并不像王澈似的走入野外,或者说一段路程、一个旅程、一个经历,可能我们俩就是长达一年、两年这样潜移默化的交流,不停地在对比如观念的看法、对这些作品如何与它以前有联系,哪些方面需要断开联系、断开连接,这种相互的讨论,我需要给他鼓励,甚至需要帮他推荐画廊去促成这件事情的发生等等,可能做了百分之八十,甚至九十大家都看不到的工作,而且确实把这些工作都融化在时间里了,可能有一年或一年半到两年。不光颜石林,我觉得很多艺术家可能也有这样的过程,没有展览,而只是简单地从一个朋友关系变成了一个相互欣赏或者相互喜欢或者相互接纳的这么一种不正式的工作关系。因为这种不正式的工作也就没有确定工作内容和工作的机构,就没法实质性地产生工作关系,但实际上已经有了很长时间的有目标性的关系。我也觉得这是一种陪伴吧,就在王澈说的“陪伴”这个层面,可能我和颜石林,包括和很多艺术家正慢慢开始形成一种适合我的,或者适合很多和我这样一起同行的艺术家的方式。
时间:2020年11月18日
【完】
关于艺术家
颜石林,1982 年出生于湖南宁乡,2007年毕业于湖北美术学院雕塑系,现工作生活于北京。
早期以学院派的雕塑语言塑造有关成长、迷茫、孤独的创作命题,通过他者的姿态,挖掘自我“内在性”的现实真相,并确立了独特的“颜”式雕塑美学风格。近年来,开始反思与怀疑自我创作中的惯性和局限性,尝试使用多种工具和材料去突破。2018年开始接触VR,并选择用软件里的喷笔输出断续的“条状物”来进行创作。艺术家将现实自然界的感知放在虚拟空间中创作,并带其返回到经验世界中完成“再现”。
主要个展包括:2020,永不闭园-今格空间,北京;2016,WWW-颜石林个展,Hi艺术中心,北京;2014,一朵、两朵、三朵——颜石林雕塑展,龙美术馆,上海;主要公共收藏包括:龙美术馆,银川当代美术馆,台湾曦之堂艺术基金,深圳雅昌图书馆,北京逸林希尔顿酒店等。
排版:郑彭艺
采访:张一
编辑:邓淇
责编:张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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资料提供:颜石林、今格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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