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怒 : 一片和平
“人物随访”聚焦于当代雕塑领域中青年艺术家的个展,具有实验性的群展,著名艺术家的大型美术馆个展以及 相关的策展人、学术总监,还有实验性的艺术团体和独立空间的负责人等。
作为“云雕塑”的一个深度访谈栏目,坚持三个基本原则:一 现场性――在中青年雕塑家展览现场或工作室,以视频形式采访艺术家;二 艺术家角度――基金会志愿者艺术家作为记者和编辑面对面采访;三 基于雕塑的视野――关注从三维空间出发的雕塑、装置及身体等相关展览与事件的发生。
编者按:
李怒2016年回北京作为艺术家展开工作。在英国养成的不间断工作习惯并没有因为回国而水土不服,因为他敏锐地发现自己的祖国原来是一个现实生活比艺术作品的表达往往更加精彩的文化环境,这让他的创作保持在一个高度兴奋的状态。从工作室的准备到在乡村和都市环境中对不同媒介的熟练运用,他总是善于将自己的个体感受同中国当下的具体事件以及具体展示环境结合起来,在几年时间里完成了大量的作品。这里呈现的是他在798与画廊合作的第一个个人作品展。由于有几件作品是从原有的环境中移进画廊空间,从而展出现场略显拥挤。联系到前些时候网上鲁明军评论他的的长篇文章,以及随访中艺术家老练的表达,人们会发现这是一次准备充分的展览。
4月14日,“云雕塑”的艺术记者在展览现场,对艺术家李怒和画廊负责人贾伟进行了随访,以下详细内容经与谈人校对和授权,在此和大家分享。
展览海报,图片由艺术家和SPURS画廊提供
Q:云雕塑
A:李怒
Q:此次展览你是如何控制和参与展览的空间结构的?
A:这次展览的空间,我知道它的原始状态是什么样,在这次的空间我给自己做了一个命题―不变动空间,就是保持画廊空间本身的原生状态,然后我在里面通过作品去做到一种连贯性,通过作品来做一个空间的语言。我做过的异形空间很多,户外空间也很多,然后在这个画廊的空间,他们之前做展览可能更多的是想打破这个空间来做一些变化,我觉得保持空间对我来说就是一个挑战。尤其你看到的我身后这个柱子,它就是一个立在展厅中间的柱子,之前可能更多的是被视为一个障碍物存在,这次我把上面的白色墙皮扒掉之后将柱子原貌直接呈现,也做为一个作品来看待它,叫《不存在的立柱》,我觉得这是我今天对待事物的观点和看法吧,我要表达的是直接面对事物是更好的一种处理的方式,而不是把它作为障碍物去遮盖它,或是去绕过它,还有的待会儿我们可以看到二楼的处理空间的方式也是这样的。总体来说就是我保持空间的原生态,不去做布局上的改变,这是我这次对空间的一种处理方式。
展览现场,2021,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Q:这些年你在户外独自创作,与白盒子空间的体验有什么不同?
A:室外是一个放大的室内,室内也可以是一个缩小的户外。当然每个作品它有具体的空间线索和所谓的“在地性”的关联性在里面,但我自己不太强调这个,身处在一个具体的场域,会自然的产生出一个想法来,可能别人会去区分这是户外还是室内,我不太在意,对我来说就是一个你是否能掌控的空间关系而已。就像我去年在南京做了一个《被风吹皱的昼与夜》,那就是一个典型的户外作品。是在南京的一个野山林,我画了一条白线,那个是随着季节、气候会有变化的这么一个作品,今年再去可能它就没有了。还有2019年在中蒙边境线做的《铁幕》,那个冰墙,也是开春之后自然就融掉的一个户外作品,是在2019年12月底,特别冷,零下四、五十度依靠自然冻结、开春自然融化的这样一件户外作品。室内我也做很多,不太在意这个区分的概念。对我来说都差不多,都需要跟具体的空间发生一些关系,室内同样需要强调这个关系。我更多强调的创造是身体里的,区别只是你身体所处的场域是室内或者室外,创作都是在你的身体里产生的一个状态。在你的逻辑、思维里产生的,这才是你最大的一个空间场域―身体的场域。室内、室外它带给你的感受都是身体性的,是思维性的,从这里面去做所谓的“在地性”、驻留项目、或者说一些命题性的一种创作,你其实都可以去打散,或聚焦到一起做,对我来说我不觉得这是个问题。
李怒《铁幕》2019,克鲁伦河水,3600×240×60㎝,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左:李怒《移民》2019,行为,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右:李怒《移民》2019,铸铝、影像、耳机、手绘棉服、鞋、综合材料,66×46×33㎝,图片由艺术家提供
Q:你如何处理雕塑作品中的肉身体验和叙事方式?诗意化的题目在你的作品中的作用是什么?
A:因为雕塑本身,它和身体的关联性是非常直接的。我们在做一个东西的时候,身体需要介入,跟作品之间的这种关联性特别紧密。我作品里面多次用到了我身体的东西,包括手、脚、耳朵等各种部位,在不同的语境下有不同的意思。这个是自己的身体能够控制到的部分。同时来说,身体它像是一个信息的容器一样,你生活的这个社会,你能感知到,或者说你能信任的就是你的身体,它最直接地反映真实,是最可信的东西。我多次用到我的身体,包括这次的展览里面《一生要走多远的路》,这个就是很直接的一个身体动作,是用一块铅板靠在我背上,让人敲出我背部的轮廓,做了几个小时的击打行为。在我理解里,这件作品它解释了“雕塑即行为”这么一个概念。行为成为这件雕塑作品的唯一手段,同时雕塑又是构成这个行为最后的一个结果,痕迹、情绪都在里边,这个作品是很直接的。还有一个就是《移民》,那个是我2019年做的一个行为。
2019年11月1号在北京,从六环外到城里跑了三天的一个行为,最后以一个雕塑的概念去呈现它,有视频,有我当时穿的衣服、鞋子,我还做了一个铸铝的旅行箱。箱子在这里有一个符号的寓意,它代表了一种不确定性,它有一个不安定和出走的概念。还有一个叫《无疆之绳》,也是一个身体的作品,是我不停地跟一个影子在做一个躲避、跳跃的动作,它也是一个身体的介入。
身体的介入,会对创作有种特别不一样的感受。做一个东西,我身体介入进去,去感知它。不光是对材料的感知,还有在实施的过程中的一个感知,身体会直接反馈回一个所谓灵感的东西,也会触及到一个材料的温度、硬度,你的身体介入到一个环境中间带来的感受。一阵风这么过去,你皮肤的感受,夜晚的感受,或者阳光下的这种感受,烈日下暴晒的那种感受,它会直接刺激你对作品创作的想法来,我觉得身体就是一个很大的接收器。它是一个既能收集素材,又能释放灵感的媒介,身体对我来说是这样一个媒介。
我的题目是作品的一部分,我喜欢把我的一个线索和要表达的东西藏在标题里面。标题是我跟观众的一个桥梁,通过我作品的命名,可以搜索到作品要表达的一个东西,就像我给别人一把钥匙。《被风吹皱的昼与夜》,这个它就很美呀,这个标题,有图像感,还有时间感。它可以非常优美,也可以非常忧伤,我觉得这是文字的一个旋律。文字,我把它当成一个材料在用,我很喜欢用到文字,或者说我很喜欢在文字里面去做游戏。这游戏里就有很多的东西。有能指、所指之间的变化,还有包括中、英文的这种翻译。不是那种直译的做法,可能更多的在里面会有一些调侃,甚至于上下文互补的关系。就像我2018年做的《当我们谈论我们时我们在谈论什么》,英文翻译过来是“当你们谈论你们时你们在谈论什么”,这里边把“我”和“你”的这种对立面的关系,通过我的标题,做了一个直接的表达。甚至不用看我的作品,看这个标题就能够获得很多感知,就是这样一种感觉。
《被风吹皱的昼与夜》,我给到你这句话,你脑子里一定会有形象出来,就是这个意思。对语言我就把它当成材料在使用,把它当成我作品的一部分,不是一个“无题”的概念,我不是这么做的。
Q:20世纪60年代,“文字”在观念艺术中被大量使用,你作品中的文字有什么联系和发展?
A:我自身对文字有这样一个兴趣在里面,就像我身后的这件作品《人流》。这个“FLOW'ER”,英文是经过变体的,我是用了一个分号来分开。“Flow”这个动词,加上“er”就跟人有关了。我喜欢去拆解文字,文字它有很多可以玩的地方。直接用、拆开来用、打散来用、颠倒来用,它就构成表达的一种途径。在观念艺术里面的文字更多就是直给,它就直接给到你一个文字,写在墙上,或者用霓虹灯来呈现它。因为它只有文字本身,这是一个很大的不同。在我的作品里面,文字是一根暗线,是藏在下面的一个东西,为了让人更容易去捕捉到一个信息。在我的作品里面,你可以根据这个信息去读到一个文字之外的概念。反过来,你也可以通过文字去得到一个相对聚焦的想法。我觉得这是一些我对文字的不同理解。
Q:英国的留学经历对你回国后的创作有什么重要影响?
A:那几年对我来说最大的收获就是换了一个新的环境。我喜欢这种带有陌生感的环境,有挑战性,在里面有种莫名的自由,因为这个自由,尤其是在所谓“异国他乡”的环境里面,你完全就可以成为一个特别崭新的状态。因为它的这种疏离感会给你带来一种自由度。你可以谁都不在乎,可以更多的关注你自己的一个状态。伦敦是一个很讲究的城市,有很多展览的机会,你可以很好地学习,你可以看到很多新的东西,这是好的一点,学校里面更多是一个氛围。我是在皇艺雕塑系,皇艺雕塑系很大,是像工厂一样的地方,所有的工作室都在一个场子里。是很开放的一种状态,不像其他系,是一个个的小隔间。皇艺不会教你怎么去做一个艺术家,我觉得没有给到我这些东西,只有创作上的帮助。更多的是在你自己的基础上,它会给你一个引导,然后会打开你很多的可能性。我觉得这可能是跟国内不太一样的地方,就是它首先会尊重你自己的一个认知,自己的一个兴趣,在你自己的那个点上,它给你去打开,然后你根据这个去做一些功课,都是在以你为中心去给你做一个开放式的
引导。我的系主任是我的导师,我还挺幸运的。他是个美国人,做影像的,我的影像是受他的启发,原来我觉得影像不是我的语言,现在,我经常会用到影像的东西去做我的创作,它成为我的一个语言去表达,各种各样的可能性。雕塑系也不是完全强调一个传统雕塑的概念。我们提的是“Everythingissculpture”,任何东西都可以涵盖在雕塑里面。你可以做绘画、行为、影像、雕塑、装置都可以,包容性特别大,这是我觉得特别感激的地方,在这个地方获得一种特别大的自由度,这是我的一些收获吧。就是在这里面建立了一种自信感,这种自信是你被允许,而不是一种被压抑或者打击的一种制度,这个很重要。
Q:作为一个有留学背景的艺术家,你对于进入画廊体系和在体系之外工作有什么不同看法?
A:其实我前面五年做了很多个人项目之类的,都挺“地下”,我一直是用一种特别地下的、野生的状态在创作,也没想那么多,也不管有没有展览。我可能很多时候都是自己在玩,因为自己是有表达的冲动和欲望,所以才会去做。没有什么所谓的画廊体系,画廊只是一个呈现平台,艺术家和画廊没有必然关系,艺术家是做自己和创作的东西。
画廊对于我来说,多了些做展览的空间机会,我不觉得艺术家是职业的或者说非职业的。“艺术家”是个动词,不是一个名词。你只有在创作的时候,你才是艺术家,你不创作的时候,你可能什么都不是。这个创作,不是说我一定要去做个作品。它是一个创作的情境,你可能就是在思考、在想创作的这个东西,每天在想。因为艺术家的角度,它是不同的。艺术家有不同于常人的看待问题的角度、逻辑在里面。只要你在这个意境、行为里面,你才是一个艺术家,当你吃喝玩乐的时候,不算是一个艺术家。艺术家是一个时间性的动词,而不是一种职业化的名词。
Q:你在16年回国后的五年间,创作了大量的作品而获得关注,如何看待艺术界成功的标准?
A:这次在画廊展览的时候,很多人会说,你是李怒呀,或者说你已经做了这么多作品了,很多人还是第一次知道。所以说这对我来说没有什么成不成功,或者说你刚才你说的被关注到,可能对我来说并不是一个好的事情,因为我在下次创作的时候别人会关注、会惯性的看我。虽然对我来说,实际上也无所谓的,我也不太管这个东西。我2016年回来,确实是做了很多的东西,但对我来说,一直是很舒服的一个节奏在做。经常会有人问我有什么样的计划,我在创作里面没有计划,今天我都不知道我明天要做什么。我也不担心这个东西。创作是种特别自在的一种状态,它不是一个工作、一个任务。你在里面做到了自在,才能去创作。不是说回国之后才去这么做,我在英国也是这么干的呀!在英国那会儿,每个学期、每个月我都会自己弄一下,不管那个展览是大还是小,是有人看还是没人看,我定期给自己一个交代,尽量把自己暴露出来。会得到很多反馈,获得很多的经验,然后也强迫自己不停地去思考。在英国我走哪儿就做哪儿,也做了很多东西。只不过回国之后,可能会因为你的控制力,或者说因为在自己的地方,它会更有效地发挥,或者可以做的更开阔一些。其实这种高频的创作的方式,对我来说已经习以为常了,我也比较喜欢这种所谓即兴的创作方式,真是特别能打动自己。首先打动了我,才能有激情去做,我不会首先考虑会不会打动观众。我很多展览,很多项目压根就没有观众,我都做给自己看,或者说我们一块玩儿就做给玩的人一起看,这就已经让我非常感谢。我不会去想这个会不会被传播,或者有没有商业。那些东西对我不重要,创作对我来说是最实实在在的存在,是我能感知的语言。这个展览一开幕、布展一完成,对我就已经没有什么太大意义了,除非就是有一些应酬性的事务,大家过来跟我说两句,我给陪一下。这个展览它已经是一个过去时,它不代表任何东西,它只代表我做这个展览本身而已。它不能代表我过去,也不能代表我现在,更不能代表我将来。它只是我时间表上的一个小点。
Q:云雕塑
A:SPURS画廊创始人
Q:选择策划李怒此次个展的缘由?你看重李怒作品中的哪些特质?
A:2021年的这个首展也是最重要的这个时间段里面,会发现很多画廊在积极地去做展览。对于我们来说,今年有更多的挑战,其实我们更多的想去关注那些不在C位上的艺术家。画廊它其实是一个平台,但这个平台物理上它可以最大化的去呈现一个展览。同时它也是个交流的平台,它可以跟不同自媒体、媒体去产生一种互动,从而让更多的人对艺术家有了解。2019年的时候,应该是10月份,我是真正的开始认识李怒,也是在2019年年底,李怒做了一个大型的个人项目,就是《铁幕》,但是比较遗憾的是,我当时并没有参与。2020年正好是疫情嘛,3月份我们做了一个群展,然后我邀请李怒参加了这个群展,8月份我们在北京金融艺术产业园区做了一个大型的李怒永久雕塑的陈列,然后2021年开年最重要的档期我们就做了李怒的个展。首先我想说一下,画廊在去考虑合作艺术家的时候,通常我们是非常认真谨慎的。从2019年到2020年年底,和李怒差不多合作了一年半的时间,我觉得在这个合适的时机里面,我们也是一直不停地在寻找合适的艺术家,李怒是非常合适画廊去合作的。首先我觉得他是一个好艺术家,而不仅是一个好卖的艺术家,我才去做这样一个个展。因为在我看来,好艺术家他首先是要有一种质疑、探索。质疑和探索的同时,他又能转换,包括描绘当下一个现实的状态,重新赋予一种新的观看的角度。同时我觉得因为鲁明军给他写了一篇文章,这个文章主要是把他定义为一个雕塑家。但是在我看来呢,我觉得好艺术家,他是应该打破这个所谓的材料的符号,用不同的媒介来去表达自己。我觉得这一点是非常非常难得的。同时我又觉得有一点,个人感觉是很重要的,就是我们当下其实是不可回避,比如说政治,比如说社会发展、身份、种族,很多的这种事情是不可回避的,但是艺术家是否可以把它跟历史、文化结合,我觉得李怒本身在创作过程当中,他是在不断地思考,用非常有敏锐的嗅觉,在观看的同时,又能去追溯到最根本的东西,这个我觉得是非常动人的。
李怒身上的特质,我觉得他非常非常的特别。首先他的创造力是极强的,就是时时刻刻他都在思考,我觉得这个强度不是所有艺术家都有的,还有就是他对很多东西的回应的速度非常快。他在一个语境当中,如果遇到某些问题可以去刺激他,并产生更意想不到的这种效果,我觉得这个回应的能力非常强,你其实在这次展览当中能明显的感觉到。还有就是艺术家身上他在做作品的同时你能感觉到他的控制力、审美能力、适应能力,这肯定是必须要有的嘛。但是你会发现他的作品当中有一种紧张感,有一种冲突的感觉,但同时紧张感的过程当中又是非常戏剧化。他作为一个立体的艺术家,在成长过程当中不断地去挑战自己,不断地让作品更加地丰厚。
时间:2021年4月14日
【完】
关于艺术家
李怒,艺术家。毕业于英国皇家艺术学院雕塑系,获硕士学位。2015年荣获英国皇家雕塑家协会Bursary大奖。英国皇家雕塑家协会成员。现生活和工作于北京。
排版:郑彭艺
采访:蔡雅玲
编辑:邓淇
责编:蔡雅玲
审校:琴嘎
资料提供:李怒、贾伟、SPURS 画廊
致谢:SPURS 画廊
官方网站:http://www.suijianguo.org.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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