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姜波 : 草

“人物随访”聚焦于当代雕塑领域中青年艺术家的个展,具有实验性的群展,著名艺术家的大型美术馆个展以及 相关的策展人、学术总监,还有实验性的艺术团体和独立空间的负责人等。

作为“云雕塑”的一个深度访谈栏目,坚持三个基本原则:一 现场性――在中青年雕塑家展览现场或工作室,以视频形式采访艺术家;二 艺术家角度――基金会志愿者艺术家作为记者和编辑面对面采访;三 基于雕塑的视野――关注从三维空间出发的雕塑、装置及身体等相关展览与事件的发生。





编者按:

草—姜波个展2021年3月20日在墨方MOCUBE开幕,姜波在作品中对硬质材料如铁、钢筋、石膏等有天然的偏爱。与其他热衷于从材料属性出发的艺术家工作方法不同的是,他更看重材料所携带的人为的使用痕迹和金属材料在受外力后产生的反作用力,这种在“切”“凿”过程中“炸”出的力量感同样隐喻了艺术家在面对社会、生活时自身的态度。作品呈现出粗粝有力的生命感,显示了在当下这个被资本裹挟的艺术生态里,他选择用雕塑的形式去面对现实生存压力的感受。

4月17日,“云雕塑”的艺术记者在展览现场随访了艺术家姜波和画廊的艺术总监戴卓群,以下详细内容经与谈人校对和授权,在此与大家分享。

 

展览海报,图片由艺术家和墨方MOCUBE提供


Q:云雕塑

A:姜波

 

Q:展览空间是两个分开的空间,你是如何控制、处理空间之间的关系的?


A:这个展厅分两部分,前面的展厅是直接切割的方管,切割完之后方管里面有一股往外胀的力量,自身就把它给炸开了,这些钢管都是自己炸开的,就我一“切”,切得对了,切到位了,它自己去炸开了。后面这个厅有一个床垫弹簧,把它压成平面的。另一个是撬棍,撬棍是用电焊的温度,利用它的温差让它热胀冷缩,自己收缩弯曲变成了一个弧形,这个厅基本上就这些。刚才那边那个空间的作品都是比较平等的,相对独立的,你站在空间里任何一个位置,看作品都是没问题的。而这边这个空间是线性的,我设定了一个观看方式,我们从这边一直往里走,然后再从那边上楼,作品分1#、2#、3#,这个作品是《我是谁1#》,然后这边一长条过来,里面摆的全是作品,这个作品最主要的《我是谁》,然后这边是《我是谁2#》,然后上楼之后,上面就是《我是谁3#》。这排字是对整个展览的一个提示,我把它藏得比较低,当我们爬上这个楼梯,它可以慢慢出现在你的面前。但是如果你不上来是没人知道的,但是你上来之后,这些字又被踩在了脚下。这个厅的作品都是石膏的,我希望这个作品从我这开始,在我这完结,,所以选择的是石膏这个材料,我可以比较好的操作它,把控它,所有的翻制,最后的成型都是我一个人能完成的。


左:姜波《我是谁1#》2021,石膏、铁,图片由艺术家和墨方MOCUBE提供

右:姜波《我是谁3#》2021,图片由艺术家和墨方MOCUBE提供


Q:你的雕塑作品中,铁、旧床垫的弹簧等金属材料占有很大的比重,这些材料哪些特质吸引你?


A:就是偏爱,绝对的偏爱。我觉得所有的赞美的词都可以用到金属(铁)上来,它受之无愧,就是独立、倔强、坚硬、孤傲,这些词我觉得都非常适合它。金属,其实具体来说我偏向于铁这个材料。铁它很廉价,也很容易得到,在我们的日常生活中它占的比例非常大。

我觉得生活挺动荡的,这几年的遭遇给我感觉就是所有的问题都能想到解决办法,就是有一个不可抗力,不能想办法,就是只要遇到不可抗力你就得认。我选择铁这个材料是我认为它是唯一可以让我跟不可抗力进行对抗的一个东西,一个材料。因为我看拆迁、废墟或者是任何东西,到最后剩下的除了垃圾就是铁了,就是被扭曲的各种各样的铁和一些建筑粉末,就这些东西,所以我觉得铁能够给我一种精神上的支撑。铁这个材料它能够让我安静,让我安定下来,有点像镇宅的那种东西,它在我面前,我就特别的踏实,给我安全感。让我去对抗这些东西,在面对这些事情的时候不会那么的恐慌。金属(钢铁)的可能性很大,它自身,像X这件作品,就是我在破坏它的时候,发现有一个力量在对抗我,我想把它切成条的时候,发现它有一个内在的力量在顶着我,让我很意外。我开始以为它已经服服贴贴了,就是根方管,结果发现它一直在反抗,一直在较劲,所以这件作品我就把它这个力量给释放出来了,以这种形式把它里边禁锢住的这点反抗的力量,扩张的力量给它释放出来了。


左:姜波X,2020,铁,60×30×30㎝(最小)、125×80×80㎝(最大),共18件,图片由艺术家和墨方MOCUBE提供

右:姜波《低下却稳靠》2020,弹簧,200×300㎝,图片由艺术家和墨方MOCUBE提供


都是在铸造。而我的手法不是倾向于去找一个加工再来铸造,除非我自己可以铸造。但是那样的话我做的东西可能就是跟铸造相关的一些东西,不会在作品里面出现一些纯粹为了加工而加工的一些技术,或者说一些材料在里面,就是为了去完成它。工艺自身必须得充分地在这个作品里面体现出来,它才成立。每一个手法,每一个材料在里面都是不可替代的,都是很充分的。

像这些都是我以前搭架子啊,当材料使用过的。里面的床垫子、撬棍,这些都是我使用过的,所以我在使用的时候才发现它的这些特性,包括电焊。就是完全是经我之手所产生的东西,都是我用过的东西,然后我再拿出来当材料使用,我的作品一般都倾向于从我这儿开始,在我手上完成,中间不会有别的参与。如果我去买一根新的建材,或者说新的没有被使用过的床垫子,或者买几个弹簧出来,因为我不知道它的这种性质,我没使用的话就不会有这类作品,所有的都是经验上的积累,或者体验上的积累产生的一些可能性。

 

Q:你的这些金属焊接雕塑与胡里奥·冈萨雷斯和理查德·塞拉等的现代金属焊接雕塑,有什么推进和联系?


A:其实我对他们的作品不是特别了解,我的这些作品只能用铁它才成立,只有铁它才较这个劲,这个劲才能放出来。他们跟我们的那个时代,现在这个年代完全不一样,像我们前几年还好,近几年我明显的感觉到就是这种生存、生活的压力,像个人跟群体之间的关系啊,类似于大数据、近两年的健康码、工作的996,然后年轻人的猝死,类似这种情况。个人压力特别大,或者说个人与社会之间的这种关系,存在的这些问题让我感触还是挺多的。我觉得这个作品在现在这种情况下,是比较应景的。但是如果我这个作品放到100年前,跟他们的作品放在一起的话,可能就不成立了。所以我觉得我跟他们,就是你刚才所提的两个艺术家,他们的作品之间应该没任何联系,除了都是用了金属,用了铁作为材料以外,就像你拿画笔画的画,我拿画笔画的画,我觉得就这点联系。我的作品强调的是不管它是小铁片还是巨大的钢材,它里面都存在这个力量。所以你说的那个可能还不是我认为的,它里面也有这种,就是我说的这种内在力量的存在,或者说它在表达它那种内在的力量。然后我这些的话,像这个作品,大的、小的、长的、短的,只要一“切”,它都能炸开。只要是“焊管”,只要是这种类型的钢管,都可以炸开,说明它跟尺寸没关系,我觉得就还是有点像我们现在的人的这种状态,你就不管是个非常卑微的人,还是一个非常能够呼风唤雨的人,他里面的那股力量都是在的,并不是说你一个伟人,你才能够产生震撼力,一个小人物也可以。我想要看到的,我希望能够被看到的是这种力量的存在。这也是就是这个展览题目为什么叫“草”的一个考虑吧。

 

Q:你之前做过一些观念性的作品,但是此次个展中的作品更强调雕塑语言,请谈谈内在的关联性?


A:我觉得雕塑其实就是增增减减的一个事情。雕是减少,塑是增加。所以我认为对于一个事物,对一个人或者一个力量的改变,都可以放到我认为的雕塑的范畴。以前的作品,我都是在尝试着去改变。类似于《劝姐夫哥改行》,我觉得它就是雕塑,它是在力量的对抗里边产生的一些变化,姐夫也在产生变化,我也在产生变化,这就是我对雕塑的一个理解。所以我并不认为之前的那些跟现在的有很大的变化或者怎么着的,它其实就是一个形式或者是一个手法上的区别,但是核心的、内在的那个东西是没有变的,都是我在考虑的一个矛盾的斗争的,或者说力量上的对抗和消解,或者说压制、释放,都是跟力相关的。这是我从学习做雕塑开始,对泥巴的这个操作,对材料的各种操作上,理解到的对雕塑的一个想法。所以我觉得我一直都在做雕塑,我的所有作品都是雕塑。比如说“造空间”的“包装箱计划”,有一个包装箱到了我的手里后,这个包装箱可以做成任何东西。我是把那个包装箱做成了一个小凳子。因为我觉得这个东西,那个包装箱,其实它是在围合一个空间,我坐的这个小凳子它也是提供一个空间,只是这两种空间它给人的感觉是不一样的,一个是一个封闭的空间,一个是开放式的空间,我觉得我也是在做雕塑,虽然说最后只是一个盒子变成了一把凳子,并不是我们所喜闻乐见的那种雕塑上的形式上的不一样,或者说视觉上的愉悦,并不是那样的雕塑作品,但是我觉得我是在做雕塑的一个比较核心的一个东西,一个事情。还有一件作品是在一个展览空间,当时我在墙角上用砖头砸下了三个字,“习惯性”,然后让我媳妇替代我去出席,扮演我的角色,以我的身份接受采访、回答问题、开研讨会、发布这件作品。她也进入到状态,把自己放到我的位置上,把她自己当成姜波,她是艺术家,她做了这件作品,她是怎么样想的,这件作品完全用她自己的话,自己的理解说,我觉得这个其实也是我跟她之间的长期相处,长期的一个力量上,或者说情感上、各方面的交融,相互的影响,其实还是影响,一个影响力。她对我的影响力,我对她的影响力,我是在探讨这样的一个问题。

 

Q:《我是谁》都是翻制你自己的手吗?谈谈选择石膏和金属这两种材料结合的想法?


A:这些都是我自己的右手,翻我自己的手,还有个问题就是这两年也没法过多的跟人接触,因为疫情各方面的影响,人都找不到,我就只能翻自己的手。没有人协助,所以我就一直是左手翻右手,石膏这个材料它在雕塑这一块是非常好的一个材料。它很稳定又很廉价,细节还原度很高,我该要的,我该有的它都能够达到。它几分钟就成型了,我不需要再去想其他的招儿或者说有过多的参与到里面,所以它非常符合我对这个作品材料的要求。


姜波《包装箱计划:一板凳》2013,木板,29.4×17.8×18㎝,图片由艺术家和造空间提供


这件作品之所以选用石膏,我希望它像一个标本,或者说它像一个过去的东西,就是一个已经发生过的一件事情留下的一个遗迹,或者说一个痕迹,所以我选择了石膏这个材料,它就是一个对现实生活的复制,对生活中这些具体的事情的一个节点的保留。它跟金属的结合,因为我的材料肯定除了铁还是铁,因为我之前也讲我对铁的认可。石膏在这里代替了我的肉身去跟铁发生关系,原因就是它是我的肉体跟铁发生关系之后保留下来的一个证据,一个痕迹。它很忠实,非常有效的,高保真地还原了那种情景,还原我对我的肉身跟铁发生关系的那种时刻的情景,而且它是白色的,白色在里面,我觉得它没有任何的情感,就像铁这个灰色,铁也是白灰色,但是它时间久了就变成黑灰色。都是没有情感的,很固执,然后也很中立,很独立,很硬。

 

Q:你的创作方法是如何形成的,以及对艺术生态圈层的看法?


A:我觉得最主要的还是生活,还是社会上的那些人,还是发生在我们生活周边的这些事儿。艺术其实只是它的结果,艺术所谓的“高于生活”,其实是要慢于生活的。艺术比较延时,其实现实比艺术要来得猛烈得多,要夸张得多,绚烂得多。所以我可能更看重的是生活,我觉得我的生活没有高于普通人的生活,所以我不能认为我的生活就是我的艺术,我的作品其实就是自己的那点事儿,我自己所接触到的,或者说我能感知到的这个环境,我在这个基础上做出的一点反应。至于全球的艺术市场,那些东西我觉得有点过于远,基本没怎么去花太多的心思。

我的创作就来自生活,我的这些事,生活中这点事儿。你看我的材料都是我用过的材料,搭阁楼的、搭梯子的、搭架子的、做桌子的,全是用过的那些材料,我做的作品都是我力所能及的一些事情,这工作量也是我能应付的工作量。所以这就是我自己做的东西,也就是我的生活。我的生活当然除了我自己以外,还会有其他的,比如说跟我的家人。但是我觉得这个不矛盾,他们会进入到我生活的状态里面来,会进入到我做作品的状态里面来,他们随时有可能打断我,我觉得这没问题,至少现在对我来说不是个问题,我的各种被打断,我做作品的状态被打断,我觉得都不是问题。


Q:云雕塑

A:戴卓群

 

Q:谈谈你选择做此次姜波个展的缘由以及他作品中的特质?


A:姜波在墨方第二次做个展了,第一次应该在18年做的“眼泪”,这次是“草”的展览。姜波从毕业到进入创作状态的10年多的时间,我一直能看到他的创作,也挺关注姜波的作品。这个展览定的比较早,一年多以前应该就定了,疫情之前其实就确定下来了。疫情之间我跟姜波有过几次交流,去他工作室看看整个作品创作的进度。

目前我们其实合作挺多雕塑出身的艺术家,首先更看重艺术家的创作的是一手经验,它是一种很鲜活的,从直接的现实或者从生活的经验激发出来的创作。很少是这一种,就是依靠二手经验或者文本经验来创作的艺术家,同时也形成一种气质或者面貌。我们做的艺术家的作品,都是这种略显粗糙的或者不那么的精致,不是那么讲究的。

像姜波的展览,穿过了很多他的“手”的作品,每一个手里面都会握着那个很小的,带有反抗性的,或者是一个提防的物品。包括那个《草》也是通过金属进行切割形成的,他那几件长的很好,我挺喜欢的。这也体现了现在年轻艺术家中,坚持更纯粹一些,在面对自我去做实验性创作的艺术家的一个现实处境和创作之间的这种张力。它不是一个很强力的对抗或者反抗,更不像过去那种,比如说刚刚80年代前卫时期那种记忆和跟社会之间的极强的冲撞或者对抗,甚至是一种群体性抗争的东西。

现在年轻人面对的现实是碎片化的,甚至是孤立的,但是他们坚持在这种方向去工作。有时候就是完全弱化到独自在工作室或者独自在自己的一个小的方寸之间,还是要去面对这个大的环境的包裹,还是要去抵抗这个东西,但是他变成了一种更温和的、更控制的、微小的、不经意的这样的一种状况。我觉得墨方某种程度上做很多事情,或者它的态度和立场,跟我们的艺术家往往处在一种相同的频率和状态里面,这是大家共同面临的一个现实的处境。

 

Q:当代雕塑在目前的艺术领域的发展现状,请谈谈你的个人看法?


A:国内雕塑的现状是有一点不太乐观。这几年以来,尤其是这种展览经济的发展,包括很多美术馆、新兴的民营美术馆一些这种流量型的展览,或者我们现在能看到的所谓网红展览等等。它大量的在消费这种装置化的体验,消费这种沉浸式、互动式的跟观众发生具有经验性感受的展览。

现在因为艺术系统它会越来越分化成各个不同的方向,比如画廊是一种系统,美术馆是一种系统,画廊里面我们看到基本上就还是绘画是主流,而且越来越能看到它随着这种经济环境或者是全球化形式的这种收缩,画廊系统会看到越来越紧,它不是越来越松。在这个系统里面,绘画会变得越来越强势。

在新的创作里面,我们又看到整个包括全球的艺术教育、对年轻艺术家的培养,然后影像、装置、综合媒介这种会越来越成为很重要的一个方向。雕塑在其中确实是有一点感觉被边缘化。

时间:2021417

 


【完





关于艺术家 



姜波,1984年生于湖南宁乡,2010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现生活与工作于北京。主要个展包括:北京墨方“眼泪”,2018;北京艺琅国际“德州巴黎”,2017。部分群展包括:“十夜——BMCA艺术文件展”,2016;北京当代唐人艺术中心、佩斯北京“不在图像中行动”,2014;荷兰格罗宁根美术馆“不合作方式 二”,2013。





排版:郑彭艺

采访:康靖

编辑:邓淇

责编:蔡雅玲

审校:琴嘎

资料提供::姜波、墨方 MOCUBE

致谢:墨方 MOCUB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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