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刘展 : 燃烧,成为一种照耀

“人物随访”聚焦于当代雕塑领域中青年艺术家的个展,具有实验性的群展,著名艺术家的大型美术馆个展以及 相关的策展人、学术总监,还有实验性的艺术团体和独立空间的负责人等。

作为“云雕塑”的一个深度访谈栏目,坚持三个基本原则:一 现场性――在中青年雕塑家展览现场或工作室,以视频形式采访艺术家;二 艺术家角度――基金会志愿者艺术家作为记者和编辑面对面采访;三 基于雕塑的视野――关注从三维空间出发的雕塑、装置及身体等相关展览与事件的发生。





编者按:

在过去的十年之中,刘展以两次个人项目(分别是2017年魔金石空间展出的“探索动物繁殖的奥秘”和2018年外交公寓12号空间展出的“阳台”)试图脱离Unmask时期对消费主义的批判视角以及自己对于熟悉的雕塑语言的依赖,开始关注社会命运与个人命运之间的交融与疏离的关系。而这次在偏锋画廊的个展照耀你则是刘展对于过去创作的沉淀和重新出发的一次集中呈现。正如策展人冯兮在策展前言中所提出的:“照耀你”是否是艺术家进行了10年自我博弈后打开自己的表达方式?除了在展厅中寻找答案,本次采访中刘展就自己创作转变的自我剖析,也许能够帮助大家更加深入的了解这个“不再年轻”的艺术家的心路历程。

“云雕塑”艺术记者在展览现场,对艺术家刘展和策展人冯兮进行了随访,以下详细内容经与谈人校对和 授权,在此与大家分享。


展览海报,图片由偏锋画廊提供



Q:云雕塑

A:刘展


Q:这次展览一共有三个展厅,分别命名为“白云之歌”,“照耀你”和“霞光漫射”,这三个展厅之间的关系是什么?


A:我在考虑展览是先以展览为主,不是从作品出发。因为这三个展厅集合了我大概差不多有十年跨度的工作状态,那么在考虑展览之前,首先是画廊先把整个空间交给我,图纸交给我,这十年的工作如何合理的安排进去。最初没有特别强调三个展厅之间有直接的关系,后来跟策展人冯兮交流的过程中,他从一个旁观者的角度觉得这中间是有一种线索的,背后有一种关联性,这是我之前没有去刻意强调的,但是通过展览的呈现,很多朋友都能感受到它内在有这样的一种关系。我觉得见仁见智,就看观众具体来这边看有什么样的感受。

这三个展厅的形态是完全不一致的,包括工作方法都完全不一样,这也是我想强调的,就是我在面对一个空间的时候,如何让这个空间呈现出一种完全独立的状态,不是作品的状态,而是一个一个空间展览的状态。 


Q:这三个空间附着了不同的社会属性,比如“白云之歌”像一个广场,“照耀你”像车间,“霞光漫射”则像一间商店,把这些社会空间的系统引入到展厅之中的意义是什么?


A:
我做展览首先是以展览为核心,就是我怎么去定义这个展览。不是说我要去如何把作品放到一个展厅,而是说这个空间本身,我来执行这个展览本身就是一种创作,那么就是如何利用这个空间的尺度或者赋予它一个新的语境,准确说就是把创作植入在里面。我希望观众来到展厅,从进门之后进入到每个展厅,他已经被这个语境给笼罩了,然后在这个语境里面,观众可以去细心地体会空间给他的体验和感受。 


Q: “霞光漫射”更像是之前作品的一个回顾,您怎么看待艺术品和商品之间的关系?其中货架上的各个作品之间存在逻辑关系吗?


A:
怎么看待艺术品跟商品其实也是个老的话题了。从我大学毕业之后,一直有一条线索是在围绕消费主义来工作的,包括第三个展厅里面所有的形态,它都是趋近于一个商品的形态。即使是一些抽象的造型,它的原始的材料也是带有社会属性的,是我从日常生活中的一些产品里面提炼出来的,我觉得艺术品尤其到我们处在一个后现代的语境里面时,其实在我看来是没有区别的。艺术品跟商品,其实它最终的宿命就是这样一个宿命,只不过艺术家是否在介入的过程里面有独立的态度,我觉得这是核心。 

这货架上每个部分的工作方法都不一样,唯一一样的就是说这些原始素材都是带有一种社会属性,不是我无中生有的。因为我也不太习惯于以工作室为基础,或者那种传统的工作方式,所以说这些素材都是从我的日常生活经验中提炼出来,然后再进行转换。最后在安排展厅的时候也是个矛盾,是需要把这些作品非常系统的独立的去陈设、去介绍,还是有其他办法,我选了第二种。我混淆了它们作为作品的独立意义,让它们混杂在一起,然后呈现出一个我对消费主义的理解或态度。所以这里面我不是特别想强调每个作品具体的工作方法,就像个火锅一样,我觉得这也比较像我们今天所面对的一个商品世界。


刘展《白云之歌》2022,不锈钢、收音机、麦克风,475×181×500 ㎝,图片由偏锋画廊提供


左:刘展《照耀你 No.2》2022,不锈钢、影像,170×178×235 ㎝,图片由偏锋画廊提供

右:刘展《霞光漫射》2017-2022,综合材料,图片由偏锋画廊提供


Q: “照耀你”作品中屏幕上打磨金属的火花与雕塑本身显现了锋利与炫彩的双重叙事结构,但打磨这件事是助手做的,那么这是谁的肉身经历?


A:
这个作品其实分两个阶段,它的周期也比较长,差不多前后有三五年时间。它的起因是这些废金属物质形态本身的张力吸引了我。那么第一个阶段基本上还是以我为主导,我去回收了一些废金属的材料,我想给它重新注入一个新的东西,让它成为一个作品。第二个阶段我其实有点退场的意思了,在这个过程中,我越来越觉得物质本身不重要了,而是我的助手跟物质材料的这种介入,通过他的身体来介入,让我感受到了一种悲怆的东西,或者是一种浪漫的东西,或者一个比较复杂的情绪。其实最后他就是这个作品的主导,我只是作为一个观察者的角度在这过程中去把我感受到的那种东西给它提炼出来,目前展览的状态是这样的。

最后我赋予整个展览叫“照耀你”这个名称,“你”指的就是我的助手。其实他也不是我的助手,最后我感受到他代表一个群体,这个群体跟社会的一种关系。那么这个群体在当下跟社会命运所绑定,他们的命运的一种悲怆的感受,我就特别深切能体会这种东西。所以说其实到最后我整合出这些形态,有点希望把这个东西往纪念碑属性去塑造,那么其实也是给这个群体树立了一个纪念碑。


Q: “照耀你”除了助手以外,还有其他的指涉内容吗?


A:
有一朋友也提出来,他说为什么用“照耀你”,因为“你”是第二人称,从某种角度是一种非常不礼貌的方式。其实我没有特别强调“你”是谁,因为这里面唯一出现有真实人物的就是我的助手,他的形象会在这里面出现。那么可以去这么理解:我觉得观众进入到这里面的话也是被照耀被关照的,其实它的范围是更大的。我的助手通过劳动在对这些金属材料进行打磨产生这种光,其实这种光就是金属的一种燃烧状态,我的助手也在这种工作状态中,他也在燃烧。也可以把它视作光源,它是光源还是被照射的,这里面我觉得空间很大,就看观众具体如何理解。


Q:在这个作品中激烈的第一现场(作品制作的现场)和第二现场(相对温和的展览现场)之间形成了一种什么样的转换关系,您是怎么在中间进行取舍和平衡的?


A:
这里面有主动和被动的,就是说可能前期在展览开始之前,它是一个主动的状态,我是希望把这种特别激烈的现场能够呈现出来,因为我感受过但可能大多数人只能通过二手信息来理解。但是观众的身体是很难介入到现场的,确实它受制于很多客观条件,现场无法实现,我只能是说从我的一个角度去介入,然后把我觉得更珍贵的东西抽离出来,呈现出那种浪漫但是又夹杂着一种悲怆的东西。我觉得这个东西是可以用影像捕捉去升华它,所以说这里面的影像并不是记录,也不是在阐释这个过程,其实是我通过在第一现场的介入然后把它提炼出来一些碎片化的影像,那么这个影像成为展厅的一个光源,这是我的第一动机。我觉得我们日常生活中对光的闪烁是不可抵抗的,大家不管在任何情境下都会对光的反射产生一种身体反应和心理上的需求。我也是利用了这一点,希望大家在昏暗的空间里面感受到这种脆弱的浪漫的含义。 


Q:这三个空间作品的视觉逻辑和声音之间有什么确切联系?


A:
我是这样理解的,就是好多人会把这个作品定义为声音作品,其实我觉得它都是一种既有经验,从审美角度或者从观展角度会给出这样一个定义。对于我来讲,声音是非物质的,它是靠听觉,你像这个(金属)物质性很强,但是在我的概念里面,这种物质跟非物质本身都是一种社会材料,没有直接的区别,都是视听经验。我们大家日常生活里都有视听经验,这种视听经验主导了观众在这个空间里面具体的一种观看方法,不需要拆开,我觉得没有必要。


Q:几件作品的视觉化结果非常不同,是否存在一个主要的视觉化逻辑,还是依据每一件作品的观念来进行?


A:
我觉得他是后者。除了第三展厅是有意识的把它归纳为一种带有商品性的物质形态,其他展厅其实我都没有特别强调从视觉的角度来执行,尤其这件(《白云之歌》)最早是在外交公寓12号做的个人项目,那个空间本身更不具备视觉呈现的可能性。所以当时做这个项目的时候,我主要是希望把声音导入空间,而非把这个装置放到空间。最后也是阴差阳错,它有一些管理条例是不允许在户外或者阳台去放置任何私人物品的,最后等于把这个装置挪到了空间内,形成了视听的双重经验。其实最早是想只有声音,也是在当时做那个项目的过程中,我观察到观众对这个作品的理解,视觉肯定还是第一感觉,它是在听觉之前,大家任何的看展经验或者说我们的生活经验都是以视觉为主。通过那次展览,我也意识到观众对形态本身产生了很多不同的联想,尤其今天我重新换了一个空间区域来做这个作品,那么我这次是有意识的去考虑它的视觉性。尤其展厅这么大,它又有个天窗,我就希望把这个空间塑造成一个类似于广场的感觉,这里面其实已经赋予了它一种政治的寓意,我觉得跟这个作品也是相关的,那就赋予它了新的一种可能性和一种变化。否则的话只是陈设一个老作品,对于我是没有任何意义的。


Q:从Unmask小组的工作生产方式到现在个人的创作,您在这中间是怎么转化的?


A:
Unmask成立的前提大背景是这样样的。我们当时用这种非常先进的,或者说带有试探性的、带有挑衅性的(方式工作),逐渐它又会把你带到一个艺术系统的大家庭,这是一个悖论。我觉得我们以前是想突破这个系统,或者在传统的美术系统里面,我们想去找到一种新的方向、新的方式,当你逐渐走向成功的时候,你反而又被这个系统包围了,他们接纳你了,然后当你被接纳之后,其实你的这种实验性,你的这种激进的方法都失效了,所以这也是为什么最后小组解散的一个最大最致命的原因。

那么今天回到当下,我作为个体,如何重新的在这个系统里面去展开工作和创作,那就是命题或者说历史的命题,跟二十年前已经完全不一样了。我只能更加的趋向个人化,对这个世界对这时代的一种理解,然后找到自己的角度然后去切入。 


Q:感觉您始终是在反叛某一种东西,这个东西具体是什么?


A:
我觉得这个可能是骨子里本身有一种能量。我觉得用反叛也不太准确,就是说我不想按照一种既定的秩序来生活或者工作。我觉得这是一种本能,随时随地我都会持一种对立面的态度去看待一些我们既定的认知,只有这种角度才可能去挑弄它,不管是深刻的还是肤浅的,总能挑弄出一些问题,然后把这个东西给它提炼出来。我觉得这是艺术家的需要,是一个工作角度。 


Q:您之后的创作有什么新的打算吗?


A:
没有打算。首先我是反生产的,尤其今天这个展览看上去就物质性很强,但都是在半年之内完成的。我的日常的工作里面,其实没有这些工作,就不会把它马上转换成这种物质性的作品,也没有具体的工作计划,只是说可能在生活当中某些点或者某些事情会触动你,会沿着那个东西去研究去探索,等到有合适的机缘可以转化成展览的时候,那就再去做展览。


Q:云雕塑

A:冯兮


Q:这次刘展的展览是如何策划的?


A:
就个展来讲,其实是个非常长期的项目。跟刘展可能从所谓什么都没有,就是作品没有,只有他的一些想法,然后想合作的空间和画廊也没有的情况下,我们就在一直在交流这个事儿。确立工作关系之后,他开始想一些可呈现方案,比如针对于哪些空间做一些不一样的线索的呈现,可能涉及到作品也会制作不一样的方式。然后也是经历了一些和其他画廊或者空间的谈判,都不是太合适。因为大家知道其实做刘展是需要一个挺大勇气的,首先他这个岁数,他是76年生人,已经45岁了,而实际上之所以大家知道他是因为Unmask,而不是他成为独立艺术家的身份。所以很多的机构在面对这样的一个艺术家,岁数又比较大,当年出过名又是一个组合的这种方式,其实大家不敢肯定在做他第一个个展的时候他能做成什么样;还有些机构可能也会怀疑他是不是还是原来的思维方式来进行工作,因为那时候既然没有生效,在这时候会不会生效,这些东西能不能进行市场化转换等等,这都是一些大家没有选择继续跟进做刘展的一个原因。我觉得偏锋画廊的王新友是个挺大胆的人,他可能和刘展交流的不太多就决定做这个事了,当时也没有明确的作品,他就觉得相信刘展是个好艺术家。我觉得这点可能是促成这个展览和今天这种展览方式的一个最大的原因,就是这个空间组相信刘展的能力,相信他能够作为独立艺术家,能够把第一次个展做得非常好,这是非常重要的一点。


Q:刘展的第三个展厅“霞光漫射”更多的是之前的作品,与新作品的关系是什么?您怎么看待刘展从Unmask时期到现在创作的变化?


A:
第三个空间作品是比较早就确定了这个线索,但不确定是不是现在的这种展陈方式。他选择了一个货柜那样的平台去集体展示这十年间他所做过的类似商品化的东西,所以我在里面写到“取消了个体雕塑的权利”,就是它展示的权利,就是去除掉他工作路径的这些东西。但实际在那里面没有一件是他手工制作的,这是他这十年来跟自己博弈得出的抗衡的方法:就是我不再用手去做雕塑了,我做的所有的东西是把语言进行转换,而不再是一个用手去做,像与不像、好与不好,它是不是雕塑这么一个简单的事情,我可以通过我新的方法来进行创作或者整理。因为你知道做过雕塑的人放弃手工是个挺难的事情,你还要打破那种东西,而且你在转换中还不能复杂,你要干净简单准确等等,然后你又把它们非常精致的呈现出一个产品化的东西。反而是这些我刚才说的他的工作方法容易被忽略的东西,造就了他(成为)真正的艺术家——放弃曾经自己的方法论和方法路径的展示。这是我对第三展厅的看法。

(之后)在十年间刘展做了大概有两个项目,一个是魔金石的个人项目,还有一个是外交公寓阳台的个人项目。这两个项目其实就是他开始跳脱出之前自己在Unmask里面的那种方法论的关系和认识了。Unmask时期就是2000年初艺术经济刚刚好一些的时候,他们突然出来做了一个品牌,而在那个年代有点不合时宜。因为品牌概念是后面几年才开始,那时候太超前了,但是他们的超前给了他们另外一个意义,就是他们能从早先的这种被他们观念化甚至商品化的这些作品里面得到一些经济的红利。但是经济的红利有些问题就是只存在于经济红利的时候,大家忘了他们要做的事儿,所以这个也是他们比较痛苦的一个事情。尤其刘展比较有自省和判断力,他总是觉得艺术家尤其当代艺术应该是一个具有批判的事情。他们原先想进入消费系统去批判消费主义的思想,最后被自己解构了,是因为慢慢地发现他们活儿越来越多,变成了一个生产者,或者说变成了一个生产商的时候,他们想做的事情其实就荡然无存了。这个小组其实不应该叫小组,但是这个圈里都管他们叫小组,它的存在是不是真的有意义,是为了赚钱还是为了实现理想或者说去做艺术,慢慢的他们就也解散了。其实是因为这个阶段,所以第三个厅就是结果化的东西,这些结果化的东西失去路径语言,它不像第二个厅和第一个厅,你是有一个完整的路径语言可以去寻找的。但第三个厅因为它的产品化,它的产品化可能会导致它的观念被忽略掉,我说的路径语言可能会被忽略掉,而又成为一个最终最开始我说的Unmask他们末期时的那种判断。

而在这里面我希望大家去想一下,一个人的十年,他的思考一定不是单向的,如果它是单向的,就还会在第三展厅延续做一些他以前的工作和逻辑就够了,但他一定是需要自己有更多的思考和表达的过程。在三个展厅他表达了三个不同的、平行的关系,看似无关,其实多少有关系,这也是我觉得这十年体悟人生的东西。从信息交流到身体阶级的再到消费的东西,其实这也构成了人生这十年间最大的一个变化。


时间:2022年4月2日



【完





关于艺术家 



刘展,1976年出生于河南洛阳,2002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2002年组建UNMASK小组。现生活、工作于北京。刘展于2011年独立出UNMASK⼩组之后,以个人面貌进行全新的艺术探索,创作出以研究为基础的一系列装置,包括录像、印刷品、现成物与雕塑。从“探索动物繁殖的奥秘”到“阳台”体现出他希望探寻的另一条创作路径——即更加注重现场。艺术家对项目实施现场的空间维度与历史维度的思考与利用。他在表述方式上的多样性和实验性,在空间内外渗透出的多义性思考,都在某种程度上拓展了人们体验的边界。刘展近年举办的个人项目包括:“西南来风”,PLATESPACE盘子空间(2021);“阳台”,外交公寓12号空间(2018);“探索动物繁衍的奥秘”,魔金石空间(2017)。重要群展包括:“过去的未来主义——中国当代艺术中的过去与未来”,北京北展文化中心(2021)、“12号12人——外交公寓三年展”,外交公寓12号空间(2018);“第二届PSA青策计划:时间病”上海当代艺术博物馆(2015)。





排版:郑彭艺

采访:王戈

编辑:金龙

责编:王戈

审校:琴嘎

资料提供:偏锋画廊

致谢:偏锋画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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