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谭英杰 : 被偷走的外壳

“人物随访”聚焦于当代雕塑领域中青年艺术家的个展,具有实验性的群展,著名艺术家的大型美术馆个展以及 相关的策展人、学术总监,还有实验性的艺术团体和独立空间的负责人等。

作为“云雕塑”的一个深度访谈栏目,坚持三个基本原则:一 现场性――在中青年雕塑家展览现场或工作室,以视频形式采访艺术家;二 艺术家角度――基金会志愿者艺术家作为记者和编辑面对面采访;三 基于雕塑的视野――关注从三维空间出发的雕塑、装置及身体等相关展览与事件的发生。





编者按:

嘻嘻哈哈的谭英杰有旺盛的创作欲,从本科开始综合材料实验并持续高产。“很会玩形式”的他几乎每年产出个展和新作,在装置、表演、各式无厘头的形式实验的花哨外壳下,内容主旨常常让人摸不着头脑。就像这个展览题目“被偷走的外壳”不明所以。 但是,就材料和形式选择来看,他在近两年的实验中自觉提炼材料与表意的精准对接。他也自觉地回应雕塑问题,与老一辈雕塑家相比,主动使用“图像”作为雕塑的材料,体现出雕塑思维的代际差异。谭英杰越来越多地释放出自己对现实世界的关切,这可能使得习惯于戏谑的他无所适从。他做出的遍体鳞伤、衣衫褴褛的地球正是当下世界的面目,世界和每个个体的脆弱都体现在破碎的“壳”上,也包括他本人的脆弱,而他坚持想讲一个“捅马蜂窝”的笑话掩饰对袒露内心的不适。一位步入而立之年的90后开始准备为世界承担责任,坦诚自己的困惑,还要做一个“坏蛋”冲破困局。

“云雕塑”艺术记者在展览现场随访了艺术家谭英杰,以下详细内容经与谈人校对和授权,在此向大家分享。


展览海报,2022,图片由拾萬空间提供



Q:云雕塑

A:谭英杰


Q:请介绍一下这次展览的主题,“壳”是指什么? 


A:我这个主题名字叫做“被偷走的外壳”,最早想到这个名字时跟马蜂窝有关系。我在上一次展览做一片海洋球和报纸新闻的时候,想表达我的信息焦虑,被信息淹没的感觉。到这几年,感觉信息是有攻击性的,我就想借一个马蜂窝的壳,去传递这种信息的攻击性。我被马蜂叮过,特别疼,我离它很远它就过来叮我。小时候看到马蜂窝就想捅,这里就想有某种现场感,感觉像马蜂窝被砸了,掉下来碎开的感觉。


谭英杰《在世界的外景地》2022,铝板,630×470×330 ㎝,图片由拾萬空间提供


这里面的主空间就是这件作品,叫做《在世界的外景地》。我经常看新闻或者电视里,主持人的背后是城市的影像图,站在前面说新闻故事,说那个地方发生了一些什么。基本上全世界电视台关于新闻播报都是这样的,他们站在这个世界的前面,而城市的图像在他们的背后,形成这样的关系。所以我就想把这些外景地,把这些城市图像扭曲在一起,我也有意地想做成一个蜂窝状的洞穴,一个可以进入的空间。这两年来我一直在做关于把图像折叠、穿插在一起的试验,这些图像全都被切割出来,重新展开,再给它折叠穿插,然后变形,这里总共有17个城市,交错在一起。

用“壳”,是我比较舒适的一个状态,我不敢把壳扔了,我自己还没有那么勇敢,我想借一个壳在这里说事儿。

比如在这个作品里我想借一个城市的图像,去传递整个世界被扭曲在一块,在漩涡中的感受。我想躲在一个壳里面去说壳之外的事儿,我本质的动机就是这样子。我没有那么勇敢把这个壳穿破,明目张胆地去讨论那些问题,这个就是我。


左:谭英杰《谁捅了马蜂窝 - 2》2022,报纸、泡沫(保丽龙)球,120×83 ㎝ , 图片由艺术家和拾萬空间提供

右:谭英杰《坏蛋》2022,卡丁车、铁板、综合材料,265×145×155 ㎝,图片由艺术家和拾萬空间提供


Q:请谈谈这次展览作品在材料语言上的特点。 


A:我觉得自己挺会玩形式感的。之前有一个表演,当时缺一些道具,我想有几栋房子,但要临时做房子做不出来,干脆就打印几张图片,我把那房子的边缘割掉,给它掰直了,一个房子用一张纸就能立在那里。我的遥控车可以穿过那个房子,相当于用一个图像就可以代替,我发现这里挺有意思的,它既是一个图像,在把它切割完之后的立体关系还有雕塑的意味。后来我又多做了一些,有七八件。 

那个时候是2019年,我并不觉得这个东西可以做成什么样的作品,后来毕业创作的时候我做大的,就开始认真去做一件大作品了。我觉得如果只是采用一个普普通通的图像的话,比如一个建筑,似乎没有去面对观众或者公众的“我”的责任感在里面。就想到我工作室那块也有拆迁或者是废墟破败的东西,它就像一个房子被挖掘机给挖倒后那种折叠的形态,所以我就以折叠的方式用图像还原了一个倒塌的现场。我从这个立体里面找到一些材料语言,它可以穿插,可以切割,可以做镜像,我可以有一个内空间和一个外空间。我觉得它似乎跟雕塑是有关系的。雕塑它是有内有外的,雕塑的内外是一个空间的关系,或者它是一个拓扑关系。我觉得这里面有很多挖掘形式语言的可能性,我就做了很多小稿。比如一些城市,立体公交、路被环绕起来,我把那个东西直接往俄罗斯构成主义方面去靠,把城市的房子边缘,线切割出来之后,旋转,再往上绕,开始变成一个像立体构成的城市。我后来又加了一下图像背后的镜像的颜色处理,基本上我在做这个作品的时候,用的还就是一个立体构成的想法。
也要让每一个材料都跟信息——我要传达的东西是匹配的。比如说马蜂窝,跟之前做的相比是有升级的,之前的马蜂窝是用发泡胶做的,我觉得发泡胶就没有我在观念上能传达的点,后来就慢慢地把纸切碎,一点点粘胶,让它硬化变成一个壳,太阳晒了之后变成一个壳。我觉得只有在它的材料自身产生语言,才能够传递到观念的层面,所以我在图像上的选择,视觉上的选择,都会尽量减少外部的材料语言导致的对含义理解上的的偏差。 

《坏蛋》说的是战争中的坦克、汽车,在打仗的时候冒黑烟,我那个坏蛋也冒着烟但里面是一个卡丁车。我心里有时候也不是一个正常人,我也很坏的,我想把我这种童趣的恶藏在里面,就是这么想的。这里面有一些我的个人记忆,小时候我们农村里有很多的稻草,基本上秋天的时候就会全收割完,放到二楼上,铺得很开。小时候我就会躺在稻草里面玩,我有一个小三轮车,那边就是夕阳,太阳落日的时候我就骑三轮车,感觉我自己要飞到天上去了。这里我想用我现在的方式,比如说信息是一种稻草,去反讽这样一个事儿。最后,还是要冲出去。


谭英杰《在世界的外景地》2022,铝板,630×470×330 ㎝,图片由拾萬空间提供


Q:距上一次个展时隔两年,世界有了很大变化,你的生存状态或创作状态有什么改变吗?


A:生活里发生的最大变化就是疫情对我们家的影响。家里受到影响也就影响了我,爸妈做生意嘛,疫情对他们生意影响挺大的,他们也老了,越来越不想干了。他们这种想退休的想法会传递给我,我不自觉地有一种想要去承担一些什么,或者说在疫情时代里面我能做点什么的感觉,我慢慢地有一些情感注入到作品里面。我以前并不那么想表露情感的东西,或者内心的东西,说实在的这是我这两年的变化。我想表达一种我的矛盾状态,而不是之前做作品就只有一条出口。 

有段时间我在家闲着没事,就想学哲学,听刘擎讲思想史。他就讲到,比如马克思韦伯在写一本著作的时候,是为了献给某一个人。我后来看一些别的书的时候,就发现还有很多的哲学家,比方丹托、格林伯格,他们的书也是想献给某一个人,我后来觉得这些影响这么大的东西,可能是因为某一个人才会有一种我做这件事是为了谁看的这样一个源动力、我就收集了好几百个各个门类行业人写的文章,他们著作里面第一页是想献给某一个人的一些句子,我把它给总结编撰成一首歌,然后去朗读它。

在我这,“for”是想给世界的,我觉得整个世界都被扭曲被挤压了,我想有一个有爱的作品。他们不是为了一个集体去创造什么,而只是为了一个人去改变,我想做一个这样的作品。


Q:图像对三维的侵袭似乎在近年中是世界范围的趋势,你对此怎么看? 


A:去年的时候,我认识的一个做摄影的哥们,说我做的这个东西就是图像雕塑,我从来没有听说过这个词,他就给我看他在罗德岛的一个老师做的图像雕塑作品。那个艺术家克莱蒙特·瓦拉(Clement Valla)是利用 Google地图扫描地形。Google工作中会过度扫描,就会出现一个桥,感觉像塌陷一样,他把这个技术的漏洞类比为雕塑。我们做雕塑或者做人体时会有一个参照物,Google扫描也会有一个参照物,会参照地形。但是过度参照具体的物象后,就会堆叠太多,原来物件就坍塌了。这其实是在图像背后的意义所产生的雕塑的观念,我觉得他做的挺好的。我这个东西并不是在雕塑本质上观念意义上的一个雕塑,我只是借了一个图像的壳,我有表达欲,我觉得城市被扭曲的方式,可以用一个图像去传达那就这么传达,我想的就是这么简单。
 
我觉得这是一个大的趋势,我发现很多国外回来的年轻艺术家们都会用图像去指代一个具体的物,或者用一个名字或者符号去指代一个具体的物,我自己是认可这种方式的。我要是用石头或者用什么东西去做大的雕塑,首先要费很大功夫要花很多的钱,但其实用一个图像就能指代它,在大多数的意义方面都是一样的,所以我觉得这个趋势以后会发展得越来越明显。我觉得图像雕塑的出现,就是在这样的语境中产生的。

 

Q :雕塑这个媒介框架,对你来说重要吗? 


A:重要,我是一个雕塑家。我的思维其实是雕塑思维,做泥塑用泥巴的时候,慢慢形成这样一个观念,我们用身体去触碰这个东西,去跟它有一个塑造力的时候,雕塑就产生了。很多时候我在做不同的作品时,我都有很强的塑造力的这种能动意识在里面,能动的意识是雕塑带给我的。

雕塑的框架对我来说就是一个壳,我是特容易迷失方向的人,有很多喜好的雕塑方式。上学的时候很喜欢极简主义的东西,30、40年代现代主义的雕塑家我也很喜欢,也喜欢模仿他们的形式。后来又接触到材料,后来又做一些行为和表演,再后来更加综合,都是一些原始的冲动在推动我做,但都没有什么像样的东西出来。我一直都不知道要做成什么样但是却一直在捣腾,雕塑会让我有一种日常的成就感。我不知道我未来会做成什么样,我女朋友经常问我为什么不想好做什么再去做一个作品,往完美里做。我特别不会去想一个完整的结果,经常临时做改变,雕塑对我是一个媒介框架,沉浸其中是有很多快感的,但也会迷失其中。


Q:你相信艺术吗?你怎么看待以装置为创作手段遇到的现实麻烦?

 

A:我说不清楚,我相信身边的人他们执着的追求的东西,他们为之付出的是我们说的艺术,但是我看到的不是艺术而是人的自我塑造的东西。我觉得那个东西有能量,我觉的我身边有真的艺术家,但是他们的作品很少有人看到过,他们在和自己的内心做真实的对话,也不期待观众。我没法和他们相比,我来不及沉思就已经开始表达,我也很少想太现实的麻烦,我会先做了再说。错了再改,没钱了想办法搞。 

我过往的那些东西都没扔,卖不掉是卖不掉,但是我毕业设计的时候做了一个很大的家伙,我也舍不得扔,因为它会给我力量,我觉得那个力量是在我很消极的时候,提醒我之前做作品还挺猛的,我当时还挺虎的,我为什么要做这么大的东西,图个什么?它就在那摆着,看到它我觉得我还是要把张力,把那种强度给做出来。这是我自己给我自己营造的氛围,这东西是不是艺术?肯定是艺术。 


时间:2022年4月23日



【完






关于艺术家 



谭英杰,1992 年出生于湖南,2016 年毕业于中央美术学院雕塑系,现工作生活于北京。近期个人项目包括:被偷走的外壳(2022),拾萬空间,北京;想象,你正在漫游(2020),拾萬空间,北京;白元件(2019),拾萬空间/尤伦斯当代艺术中心-大客厅;蛇与梯子(2019),C5画廊;雾谷(2018),墨方空间;速度速度加快(2018),Mstudio;不可靠的叙述者(2017),泰康空间等。 





排版:郑彭艺

采访:张一

编辑:金龙

责编:张一

审校:琴嘎

资料提供:拾萬空间 

致谢:拾萬空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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